这个世界上所有辛苦的人群中,数量最庞大的莫过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伯伯了。在我生活的那个大别山腹地的山区小县,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农民。他们辛苦劳作,任劳任怨,换来的不过是微薄的口粮,换来的不过是支撑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。
老话说靠山吃山。在岳西县,大部分农民家庭的主要收入都来自大山的馈赠,而茶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。我的父辈就是这群靠山吃山淳朴农民中的一员。打我记事起,每年的春茶季节,都是我家最忙的一段日子。每天鸡叫头遍,父母亲会准时起床,准备烧火做早饭,然后简单而迅速的吃完,顺带把我的早饭闷在锅里,等我起来吃。做完这一切,天才麻麻亮,而此时他们已经带着锅巴干粮上山采茶了。
岳西乡下的传统风俗是成家以后就与父母兄弟分家,另起炉灶,所以父亲一结完婚就分家单过了。当时我们家分的田地少,茶叶也少,家里的茶叶根本不够采。我们家屋后山顶上,是一个国营林场,里面有一大片茶山。那是文革时期爷爷和父亲们响应国家号召开荒种植的。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,茶山已经无人管理,成了荒山野茶。用老村长的话说,谁采了算谁的。所以,很多乡邻采完自留地的茶叶以后都会跑到茶山上去采摘。山高路远,一采就是整整一天,中午饭就在山上解决。日过晌午,乡邻们围坐在一起,锅巴就着山泉水,吃起来咯嘣咯嘣响成一片。后来,父亲回忆说,别看那时候穷,但是大伙儿的干劲十足,精神面貌是很好的。
到了下午三四点钟,母亲会继续留在山上采茶,而父亲则提前回到家里。拿上早已准备好的秤和麻袋扁担,到村口的三岔路口等着收茶。到天麻黑的时候,辛苦了整整一天的茶农会提着各式各样的箩筐和编织袋,到三岔路口来卖鲜叶子。此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收茶人就会一拥而上,开始收购。如果茶叶行情好的话,收购的人多,就需要进山蹲守了。看到茶农采摘完毕就抢上前去,不管三七二十先收购回来再说。
父亲正常每天会收到三四十斤鲜叶子,再加上自己家采的一部分,一晚上能做十斤干茶左右(基本上制成一斤新茶的话需要四斤左右的鲜叶)。
晚上6点多钟,天已经完全黑了,父亲会在此时挑着两麻袋鲜叶回家。母亲上前帮忙把收来的鲜叶摊放在地上,否则的话,鲜叶渥堆就闷坏了。晚饭依旧是简单而迅速的吃完,没有多余的废话。半个小时后,一晚上的制茶工作就开始了。90年代还没有茶叶加工设备,完全是靠手工制作。一家子分工明确,父亲负责杀青,母亲负责理条和烘干,而我则负责往锅灶里添柴火。杀青分头锅和二锅。头锅三分钟左右,要高温快杀,当青气渐渐消失,茶叶清香出现时,就要快速转入二锅。二锅的温度要保持相对的均衡,稍微低一些。所以说,添柴火也是一项技术活儿。
在我们老家,有漫山遍野的松树,一到秋冬天,大量的"枞猫"(方言,即松针)脱落,掉在地上,金黄色的铺满了整个山林。那是用来烧锅引火的最佳材料。每年母亲都会用竹制的耙子,去山上耙"枞猫",堆满整个柴房,以备一整年引火之用。
"枞猫"极其易燃,而且燃烧的时间很短,一般也就一两分钟就烧完了。所以,在杀青的时候,需要不停的往"锅陇"里添加。小孩子做事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,没有什么耐心的。尤其是八点多钟,电视里正放着最爱看的《天龙八部》。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,因为它会关系到第二天上学,跟小伙伴们比试"降龙十八掌"的输赢。那是比添柴火更重要的事情。
所以,我总是往"锅陇"里塞满"枞猫",火钳一丢,迫不及待的跑到卧室,看一眼电视。直到父亲喊我三遍,而且明显语气不善的时候,才依依不舍而又迅速无比的跑回厨房,再往"锅陇"里塞满"枞猫",再奔卧室而去。
如此往复。直到父亲生气的关掉电视为止。
不让我看电视,自然我添柴火的积极性成直线下降趋势,消极怠工那是肯定的了。上文说过,添柴火是一项技术活。像我这样三心二意,肯定是干不好的。不是头锅温度太低,就是二锅温度太高,亦或者是同时都熄火了。
如此往复,直到父亲的"毛栗子"落到我的头上。
当然,父亲很会懂得恩威并施。有时候,为了让我老老实实干活,他会说,今天晚上好好把火,做好了奖励一块钱。
那么,这个夜晚星光灿烂,将不再那么难熬。
整个茶季,我可能会得到十块零花钱,前文提到过的,那支我最爱的蓝色墨水钢笔就是用这些钱买来的。
因为第二天要上学,一般我干到10点就可以提前领到"工资"打卡下班睡觉了。而父母亲会更晚。这个时候,鲜叶子杀青才做到一半,剩下的就由母亲接替我的工作,一边添柴火,一边烘干茶叶。
正常的情况下,到晚上凌晨一点左右,鲜叶杀青工作就基本结束了,而烘茶的工作才刚刚进行到一半,因为这只是第一道毛火。父亲在杀青完成以后,会先去睡觉,剩下的烘干工作则交由母亲继续完成。在第一道毛火之后,母亲将半干的茶叶摊放在竹制的席子上,自然摊凉。半小时以后,再开始第二道足火烘焙。等到第二道足火烘完以后,继续摊凉,然后是最后一道复火的工序。这个时候炭火由大火转为文火,慢慢的将茶叶的最后一点湿气烘干。当母亲做完这些工作,准备去睡觉的时候,基本上已经是凌晨四五点钟了。家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,整个乡村开始渐渐苏醒过来。
此时,父亲翻身起床,把烘干的茶叶装到袋子里,称重。再过一会儿,等着上屋的叔叔在院墙外喊一声,一起去集市卖茶叶。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,漫天星光。父亲背着茶叶,打着手电筒,乘着夜色出门。而此时,母亲才刚刚睡下。父亲和叔叔背着新做好的干茶,沿着小路,向集镇方向走去。一路上,开始时三三两两,不一会儿就成群结队,都是赶早去卖茶的乡邻。他们一边讨论着今天的价钱,一边大步流星的赶路。
约莫半小时的工夫,才能走到集镇。干茶收购的地方,设在国道旁的三岔路口。这不是规定的地点,而是自发形成的交易场所。每天早上天还没亮,就有不少茶叶贩子在那里等候像父亲这样彻夜做茶的茶农。他们专门收购干茶,然后再卖给茶叶公司或茶叶店。国道上没有路灯,天才微微亮,正好手电筒就派上了用场,他们就用手电筒照着,一边查看新茶颜色和干湿度,一边讨价还价。整个交易市场,喧嚣热闹,一副繁华景象。
交割完成,时间已经是早上6点钟左右,父亲又沿着山路,走半个小时,回到家里。而此时,母亲已经起床,做好早饭。他们简单的吃完早饭,又开始进山了。整个茶季会持续一个多月,几乎每天都是这样,早出晚归,彻夜熬战,每天睡三四个小时。
进入到2000年以后,制茶机已经慢慢开始出现,机械化大规模生产的时代终于到来。因为机器的量产,像父亲这样的传统手工制茶者逐渐变得稀少起来,他们要么转型开始购买机器生产,要么彻底放弃手工制作,转而采摘鲜叶,贩卖鲜叶,做一个纯正的茶农,不再涉足加工制作了。父亲属于后者,随着时间的推移,渐渐的就不做茶了。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,逐渐理解父母的辛苦。父亲说不做茶了,我从心里是支持的。我深刻清楚做茶的辛苦,并希望他们少辛苦那么一点点。毕竟,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。
但是事与愿违。作为地道的农民,在他们身上是不知道什么叫辛苦,也看不见辛苦的。他们没有什么文化,也不擅长在经济开放的大潮中奔腾舞蹈。在他们心里,只有那一亩三分地,在他们看来,那一亩三分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。而命根子,是需要一辈子守护的。
现在,事实轮回,父亲不做茶了,而我却一头扎进了茶行业。我常说,要珍惜每一片茶叶。因为,那不仅仅是一片树叶,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最辛苦的人们一辈子的心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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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茶 人 老 七
本文由作者授权中国茶友会发表,文章原题为“此生是茶农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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